程周是一名快递员。

程周当上快递员的起因说来话长。因为高考落榜他选择了参军，复员后原本准备和青梅竹马的女友结婚，连婚房都准备好了，不料父亲的小公司突然破产，母亲又被查出癌症，为了还债和给母亲治病只好卖掉了房子，但依然不足还清债款，不得已又去借了高/利/贷，结果不过是背上了另一笔巨额债务，还使家人遭到□□威胁，女友因无法忍受而提出分手。□□看上了程周的身手，为了父母的安全，程周被迫加入了讨债团伙，第一次上门要债就因为同情欠债人的遭遇，又联想到自己的命途多舛，产生了深深的同病相怜之情，终于因为不忍欠债人的苦苦哀求，当场反水胖揍同伙，放走了欠债人，自己也走上逃亡之路。欠债人感激不已，表示一定要报答，再三恳求之下程周留下了自己的银行卡号，结果被骗走了全部身家——价值高达324.8元——这才发现原来欠债人其实是诈/骗/犯。走投无路的程周偶然遇到了儿时的发小，发小是荣风基团旗下快递公司神行速递的员工，听说了他的遭遇后，给他介绍了一份快递员的工作，并透露自家老板有个仇人，无论如何都想将其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如果程周能把这家伙带到老板面前让老板亲手报仇，老板肯定会帮他解决□□的麻烦，至于他父亲的债务和母亲的医药费，更不过是区区一点小钱而已。程周原本不想接受，虽然任务只是要求他将人带给老板，并不需要他亲自动手杀人，但这也等同于将人送上死路。然而不接受，也只有一条死路等着他和他的父母。踌躇再三，家人的平安战胜了良知，程周最终同意接下了任务。

任务目标恰好刚搬到程周负责的片区，程周正好可以利用职务之便接近目标将其挟持，而不会引起过多注意。按照地址找到目标的家，确认过门牌号，程周强压下内心的紧张，再次确认了一遍腰间的□□，咽了口唾沫，按下门铃。

很快有人应声过来开门。程周连忙问好，“您好，神行速递，我来取件。”

开门的是个长相秀气的少年，看着斯斯文文的，态度十分礼貌，几乎让程周开始感觉不好意思了。况且对方看起来年纪不大，像个中学生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在老家上学的表弟，也不知道小小年纪怎么就惹上了荣风集团的老板，非要杀之而后快。要是他苦苦求饶的话，自己恐怕又会于心不忍放走他的。程周在心里苦笑，随即立刻强迫自己将这个念头远远甩开。就算他能成功逃脱□□的追杀，但这一次老板也绝不会放过他的父母。想到年迈的父亲和重病的母亲，程周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请您填一下这些信息，然后在这里签名。”

程周将表格递给少年，趁对方低头填表时伸手摸向腰间的□□。这时他的余光忽然瞥见少年身后的地板上隐约渗出一抹红色，似乎是某种尚未凝固的液体，还在不断缓慢流淌。

难道那是……

“那就麻烦您了。”

程周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抬眼去看少年。少年似乎并未察觉，神色不变，将填好的表格递了过来。程周压抑住剧烈的心跳，定了定神，接过表格，尽可能保持语气平静，“好的，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

“谢谢。”

少年话音未落，程周已经猛地一拳砸了出去。少年闪身避过，程周有些意外，但他早有准备，刚才那一拳原本就是幌子，另一手中的□□才是真正的杀招。

一道白光闪过，刀尖在距离颈动脉不超过一厘米处堪堪停住。然而刀尖所指的却不是少年，而是程周自己。

程周被迫靠在了墙上，举起做手，刚才拿刀的右手却软软垂在身侧，使不上力，已经被卸脱了腕部和肘关节。

少年用从程周手里夺下的□□顶着他的咽喉，脸上仍然挂着微笑，“电话麻烦挂掉吧。”

程周装傻，“什么电话？”

对方明知故问，少年也不恼火，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程周一眼，伸手从程周制服口袋里摸出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大大的“110”三个数字。

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可能是货真价实丧心病狂的杀人魔时，程周一时慌了神，条件反射地报了警，完全忘了自己原本是来干什么的。

程周感到冷汗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少年拿起程周的手机说了句“不好意思，打错了”，挂断之后原样放了回去，抬头望向程周，“谁派你来的？”

程周不说话。

少年耐心等了一会儿，“不说吗？”

程周梗着脖子一声不吭，瞪着眼睛和少年对视。

少年面带微笑，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冷不丁抬手给了程周一拳。这一拳打在横膈膜附近，力道和少年纤瘦的外表完全不符。程周顿时呼吸一滞，紧接着一股剧痛传来，他下意识想弯腰蜷缩身体，却被少年用□□顶着喉咙，不得不拼命站直，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你不想说，是怕雇主威胁你的家人吧，”少年语气温和地说道，“我理解。但你觉得只有你的雇主才能威胁你的家人吗？”

程周瞳孔骤缩，随即狠狠瞪向少年。

少年笑容不变，静静地和他对视。

程周败下阵来，“是荣风的钱总派我来的。”

“荣风的钱总？”少年想了想，“哦，他啊，是想给儿子报仇吗？”

少年轻描淡写的态度让程周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少年当他默认了，没有继续追问，转而说道：“执照麻烦给我看下。”

程周一愣，“执照？”

“杀手执照。”

杀手执照？那是什么东西？难道是类似驾照一样，持照就可以杀人的意思？

“没带吗？还是没有？”见程周一头雾水，少年继续说道：“无照杀人罚款五万，未上报获得批准私自接单罚款两万扣三分，建议你先补办执照，表格可以在杀手协会官网上下载，申请费1400材料费200，记得去拍个一寸照，等审批通过有空再来录个指纹就行。”

程周目瞪口呆。“……我不是来杀你的。”

“不是来杀我的？”少年立刻反应过来，“他是想亲自动手是吧？”

“……应该是的。”

少年点了点头，收回顶在程周咽喉处的□□，“走吧。”

“啊？”程周又是一愣，“走去哪儿？”

“去见钱总啊，”少年一脸“不然呢”的表情，“你来不就是带我去见他的吗？”

“是倒是，但是……诶？！”

林陆拾一眼就看出程周不是真的快递员。

倒不是因为程周的外形，虽然光从外表看就已经很成问题了。这家伙长相倒是挺阳光的，浓眉大眼，五官端正，就是顶着一头圆寸，配上比林陆拾足足高出半个头的魁梧身材和明显不合身的制服下绷紧的腱子肉，看上去就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但林陆拾并不会以貌取人，关键是程周那心虚的态度，还有左半边身体不自然的僵硬，好像有什么东西让他很在意，应该是藏着武器，估计是匕首短刀一类，因为从下意识的动作来看他明显是右利手，如果是枪的话一般会别在同侧腰后，但刀/具多半会带在对侧，这是出于两者把握的姿势不同以及出手速度的考虑。结果不出所料，程周是荣风老总派来的打手。

“他只派了你来，还有别人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想应该没有吧，如果有的话也不会派我来了……”

这点林陆拾倒也同意。“也没提我的家人？”

程周一怔。“没有，就只说了把你带回去。”其实程周一直在努力回避思考眼前的少年也有自己的家人，因为那样会让他联想到自己的父母，想到如果自己死了父母会怎样悲痛欲绝，然而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情正是将这样的痛苦强加到另一个家庭上，假如自己的父母知道儿子的所作所为，恐怕会比他死了更加难受吧。想到这里，程周脑海里忽然闪过方才在门口看到地板上渗出的红色液体，“等等！你的家人不是……”

“应该是死了。”林陆拾淡淡地说。

所以刚才看到的果然是血，那么这个少年确实是……“你你你……是你杀……杀了他们？！”

“不是，”林陆拾语气平淡，“我一觉醒来就发现他们被人杀了，死在我家里，凶手可能是想嫁祸给我。”

“你怀疑这也是钱总……”

“有这种可能，所以我要去问清楚。”

程周觉得自己已经开始习惯林陆拾那种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了。过了一会儿，没听到林陆拾再开口，程周往后视镜里偷偷瞄了一眼，发现林陆拾正在低头玩手机，似乎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于是也默默专心开起车。

林陆拾给陆天师林女士还有堂兄谢峤各自发了消息，想了想，又到家庭群里挨个艾特三人。没有回复。这也是意料之中，刚刚他已经尝试打过三人的电话，都是无人接听。按理说这里是他的记忆世界，他所能体验到的必须是现实中曾经确实经历过的事情，这些事之所以在人清醒之时无法被回忆起来，是因为人的大脑会将对接收到的信息进行过滤，一些看似无用的信息会自动被表层意识所忽略，但这些信息并未被丢弃，而是储存在潜意识中，在催眠状态下被重新提取出来，从而使人回想起已经“遗忘”之事。但意识重构与传统的催眠不同，在催眠的基础上加入了计算机模拟及脑机交互技术，不仅可以最大限度地将记忆中的场景还原出来，并且这一重构的时空还能与意识产生一定的互动，正是这种交互性让人能够在意识世界中获得现实中不曾经历过的“虚拟”的经验。不过目前还无法确定这种互动性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实现，因此这一技术还只是处在试行阶段。

“到现在也没人回复，看来即使是在我的意识世界里，也并不会出现‘因为太过思念家人，所以死去的家人重新活过来接了电话’这种情况，虽然之前也没在家里看到尸体，不过凶杀现场还是很还原的，说明我的经历至少是大致符合客观现实的。”林陆拾心想，“说起来这个重构的意识世界其实就类似于源代码的世界，或者也可以说是选项游戏，按照选项游戏的一般规律，一定是要通关全部支线才能将完整的剧情拼凑出来的。况且这个时空虽然大体上和我原来的时空非常类似，但既然在‘我租的房子里发生过凶案’这一事件上发生了变化，一定还有其他东西已经改变了，现实世界中并不存在真正的孤立系统。如果能找到其他也被改变了的东西，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发现事实真相。虽然我不觉得荣风集团的老板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不过他派来的这个家伙据他自己说父亲破产母亲病重，跟人去讨债当场反水，被人报恩结果是诈/骗，送个快递都会送到杀人现场，事件触发概率也太高了点吧？总之游戏里遇到这种NPC跟紧就对了。”

“这句话我收回。”

五分钟后的林陆拾，手里拎着快递车的保险杠，一脸mmp的微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