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宴定在月初。

按照惯例,皇宴的举办一向是浩大非常的,毕竟用的是皇家的公费,来参加的又大都是栋梁之才,许多德高望重的老臣,也都想趁着如此机会,为族中的女娃娃们挑选如意郎君。

尤其是今年,大家都认识了年仅十六岁便崭露头角,在边境立下赫赫战功的慕离,他仿若横空出世般,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边境,都是鼎鼎有名的,鲜衣怒马,无可匹敌,气势堪比当年的楚卿。

虽然当时他只是楚卿的随侍,但确实有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味道。

宴会未始,众位大臣们排排而坐,想看看当时那个与苏墨萧在朝堂上唇枪舌剑的慕尚书,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将军,气势会有怎样的不同。

还有曾经大杀四方,令敌军闻风丧胆的楚卿楚将军,而今褪下战袍,披上红装,不知是有多么的倾国倾城,夺目之貌。

结果,宴会上被人殷殷期待的两位主人公,竟然一个都没有来。

怎么,他们是共结连理,双宿而飞了

沁水长公主往年是不屑来这种酒肉场合的,今年,不仅打扮了光鲜亮丽而来,仿佛是太阳下的一朵娇花,而且,为了不显得突兀,她还特意拉了二公主沁心和三公主沁阳前来。

在一群墨紫蓝绯,沉重稳持的大臣之间,显得格外生动而有色彩。

吉时已到,楚卿和慕离却依旧没有前来,大臣们面面相觑,低声议论了好一阵子,小皇帝对这波操作已然是早有准备,他心中稳稳的一批,面上却也是随着众位大臣,露出微微的讶然和薄怒来,对着侍候在旁边,面相阴柔的公公道,“还不快去看看。”

公公用尖细的嗓音领旨,然而,人还没有在这殿门口踏出去,慕府的下人却是先到了,“禀圣上,十王妃忧思成疾,身子不适,不能前来赴宴了。”

小皇帝眸色一变,将瞬间的诧异,心痛给演绎的无可附加,声音沉沉的,响彻在整个大殿上,“十王妃打理许阳,已然是劳心劳力,加上英国府遭遇巨变,更是心力交瘁,前些日子朕就见她面色不好,谁料到,竟然严重到如此地步。”

面露痛心疾首之状,小皇帝放下手中的汤勺,从主座上缓缓站了起来,吩咐道,“还不快去请御医,速去诊治”

小公公立马领旨,目光急切,脸色仓皇,跑下台阶的时候,连步子都快迈不稳了,演技相比于小皇帝,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鞋底子像是抹了油般,迅速从殿中滑了出去。

看着小公公那副被狼给撵了的样子,皇帝面露郁郁之状,心底却是对他极其赞赏的,觉得小公公身上的技能,当真是十分有待开发的。

一些冠冕堂皇的大臣,也是扼腕叹息,站起来就要去看楚卿,却被小皇帝给拦了下来,“十王妃心疾久已,诸大臣前去,怕也是无甚作用,慕将军与十王妃的府宅不过一墙之隔,若是有事,自会照应的。”

众大臣齐齐点头,长长叹了一口气,确实,与其去看望如此毫不相关之人,还不如留在这,吃肉喝酒,大快朵颐一番。

他们能够坐的住,沁水长公主却是坐不住了。

她才不信楚卿是有了心疾,那日她在慕府看到楚卿的时候,明明记得她是活蹦乱跳的。

哪里像是有心疾的样子。

因此,当皇宴正常进行的时候,沁水借着身子不适,从里面溜了出来。

小皇帝虽然看见了,但想起慕离那晚的叮嘱,便也由着沁水前去。

沁水的脑子像是转盘般飞速旋转着,回顾着那日与楚卿相见的种种,那日楚卿脚上只穿了木屐,身上也是舒适的家居风格,而且沁水的眼皮子猛地一跳,楚卿一个姑娘家家的,住的与慕府只有一墙之隔,却自由散漫地在慕府走来走去,甚至去茅房。

慕府的府丁,对楚卿似乎也是见怪不怪,有种极度的容忍。

沁水那日去慕府的时候,对那红血玉做成的果子很感兴趣,不过是踮起脚来摸了摸,慕府的府丁虽然面上不说,却是露着紧张之色,似乎怕她一个堂堂的长公主,给弄坏了不赔似的。

但他们,却是任由楚卿在慕府里摇摇晃晃的。

沁水脑海中闪过令人一震的猜测来,以前关于慕离和楚卿的市井流言,她不是没有听过,只是,自从第一日看到慕离那张温和如玉的脸,沁水心中就笃定,慕离不是那样的人。

她原本还想过,要将慕离作为如意郎君的候选人的。

沁水长公主的思绪不停变化着,慕府朱门紧闭,倒是与平日并无异样。

沁水两手交握在腹前,修长的天鹅颈,显出与生俱来的珍贵来,声音甜甜的,却莫名地透出股子恼意来,“本宫要进去,探望十王妃。”

守卫称是,乖乖地给长公主开了门。

沿着慕府一路行走,到了后院,便能见到匾额上“楚府”两个大字,沁水用目光将匾额上的字狠狠地刮了一遍,明亮的瞳仁,显出几分锐利来,大步迈进了楚卿临时搬回来的院子。

“长公主留步。”

清扬的声音传来,一抹浅白色的衣角,现在沁水的眼帘,紧接着,是执着弯刀,骨节分明的手指,再往上,便是刀削斧凿的下巴,以及那双纯净明澈的星目。

沁水停了步子,在他面前三尺处站定,下巴微抬,双目扑闪扑闪的,像是晶莹透亮的黑曜石,“我来看看十王妃。”

慕离并未拦着她,反而做了个请的手势,“长公主若是不嫌弃,便去看看,以后便该没机会了。”

沁水长公主眉梢微挑。

慕离那淡淡的神色中,隐藏着股子无法说清道明的思绪,沁水的视线,不轻不重地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话给嚼了又嚼后,她红唇轻抹,每说一个字,都将他的每帧画面给定格下来,“你的意思是,十王妃,可是时日无多了”

慕离心中疯狂地摇头,将长命百岁给暗暗念了十余次,表现在脸上,却低低叹了声,不轻不重的,像是一抹晚间的风,将地上的一抹羽毛给给吹了起来,“长公主所言不错,若是长公主不嫌弃,臣带您去看看。”

沁水长公主大方得体地点点头,心中却是生出一股子疑问来,她总是觉得楚卿和慕离之间,是存在着些许猫腻的,难道是她感觉错了

沁水心中不停地开着小会,视线定在慕离宽厚的脊背上,看着看着,心中越发生出对他的几分钦慕来。

慕离将沁水带到一间屋子前,在门口,他止住步子,虽然视线向下,却是不卑不亢的,现出如玉如竹般挺拔的风骨来,“长公主,十王妃心疾突然,昨夜又着了凉,现在吐的厉害,她情况不好,您莫要惊动她。”

郎君脸上无波无澜的,沁水也说不上来,他那副表情到底蕴含了什么,说他关心十王妃吧,偏偏他的语气凉如水,说他漠然冷酷吧,偏偏那双澄净的双目,在说到十王妃三个字时,能够透出星星点点的温和来。

沁水颔首示意,身后的贴身丫鬟上前一步,为她将门打开了。

屋子之内,弥漫着股子浓浓的中药味,随之而来的,还有种了无生息的落寞之感,像是经过繁茂紧簇,开满整个视野的花,经过一场暴雨,突然垂垂落幕,从这浩渺的人间,回归尘泥一般。

楚卿敏锐地捕捉到沁水的脚步声,她半侧着身子,留给帘外人一张苍白虚弱,弱柳扶风般的侧脸,这个时候,楚卿十分地感谢安婉言

要不是以前跟安婉言常常待在一块,楚卿怕是装不出如此柔弱来。

不知怎么回事,她最近的孕吐又厉害了不少,吐起来没完没了的,看见沁水来了后,心中不禁泛起一股子莫名的酸气来,于是,楚卿便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在沁水半带着逡巡的目光下,吐了个一泄千里。

沁水掩着帕子,像是好不容易从狼窝中逃出来的兔崽子,撂爪就跑了出来,哪有刚刚半点公主般尊仪的样子。

“长公主出来了,”慕离垂眸对她行了一礼,嘴角处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来,抬眸之时,那笑却是无影无踪,毫无所查了,面上温和又端雅,“长公主与十王妃接触甚少,如今却肯过来探望,臣替十王妃多谢长公主了。”

沁水将帕子给捏了又捏,想起刚刚的场景,心中还是泛起阵阵厌恶来,然而,面对慕离真诚实意的道谢,沁水也只能堪堪受住,吩咐侍女,赏赐给楚卿一堆珍贵的药材,迅速从这污秽之地离开了。

“长公主比我预料中,走的可早多了,”楚卿拿起葡萄来吃,嘴角轻抿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来,“长公主那次见我活蹦乱跳的,今天,是来探究真假的。”

“三小姐为了将这场戏做真,着实也是太辛苦了,”慕离将帕子在温水中泡了泡,将她脸上厚厚的脂粉给擦去了,很快,那张憔悴苍白的脸,变得红润润的,慕离给她擦拭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面脂悉数被擦干净后,才温和地笑了笑,整张脸是雅润清然的,“三小姐放心,除长公主外,该不会有人来了。”

“谁说的”带着几分童音的声音传来,楚卿吓得眼皮子一跳,待完全反应出这声音是谁时,心才重新落了下来。

“圣上,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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