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好像还没问过，”徐彬环视了一圈桌边的四人，说道：“你们都是怎么当上杀手的？”

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辛香。

三人隔着雾气面面相觑。

林陆拾夹走了一颗牛肉丸。

“三七年纪最大，”唐不帅说道，“要不就从他开始吧。”

柳绵连忙附和点头。

“好吧。”三七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当杀手的理由很简单。”

“因为我不想再杀人了。”

“……啊？”

开头就是让人意外的展开。听众三人诧异，林陆拾也挑起眼皮朝三七看了一眼，夹起一片刚涮好的黄喉。

“既然你不想杀人，为什么还要当杀手？”唐不帅问。

三七苦笑。“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否则我可能会杀更多的人。”

三人注视着他，暗暗思索他话里的含义。林陆拾往锅里下了一盘肥牛。

肥牛出锅的时候，三七也整理好思路，说起了他的故事：“我本来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在一家出版社当编辑。

“刚进出版社的时候，因为没有经验，能力也不算突出，带不了什么厉害的作家，偶尔带过一两个新人，大部分时间只能给前辈大佬们端茶倒水打打杂。好在有位前辈特别照顾我，帮了我很多工作上的事情，后来还把一个很有潜力的新人作家介绍给我来带。他的眼光向来很准，很快这个新人作家出版的第一部作品就红了，成了我们出版社的顶梁柱，我也跟着一起水涨船高。

“虽然名义上作家是我一个人在负责，但要是没有前辈的话我是绝对做不来的，因为这个作家怎么说呢，性格——不是太好相处，脾气比较暴躁，特别是快到截稿日的时候。好几次我俩差点儿就打起来了，都是前辈在旁边劝架，拦住我们才没真的动手。

“又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前辈突然没来上班，也没请假，也没跟同事说。一开始我以为他又是去哪个作者那里催稿耽搁了，也没多想，但接下来几天他都没露面，打电话也没人接，我就觉得有点奇怪，怕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正想着要不要去他家里找他一趟，老板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前辈出了车祸昏迷，刚刚清醒过来。

“我连忙赶去医院看他，前辈说出车祸的时候他身上没带身份证件，后来又一直昏迷，医院没能确认他的身份，所以直到他醒过来才通知了出版社。因为前辈一直是单身，没有家人照顾，所以那段时间只要下了班有空我就会去医院陪他。好在前辈恢复得不错，大概过了一个多月，医生就说可以出院了。

“前辈出院的那天我开车来接他，我停车的时候看到一辆警用SUV停在住院部楼下，我当时没太在意，直接上楼了，结果正好看见两个穿制服的警cha从前辈的病房里出来。

“我有点奇怪，但想着一会儿直接问前辈就知道了，就在旁边等着他俩下了楼，才到病房去找前辈。我进去发现主治医生也在，应该是在跟前辈交待在家休养的注意事项，具体的我没太听清，就记得我刚进门的时候他好像提到‘肌腱断裂‘之类的。

“主治医生见我来了，又简单交待了几句就让我把人接走了。路上我随口问了前辈一句警cha的事情，前辈说是来调查车祸的，之前因为他刚受伤身体虚弱，有些问题还没问完。我也就没放在心上，但我回家之后无意中看到一条新闻，让我意识到前辈可能对我，还有整个出版社，隐瞒了什么。

“那条新闻说的是，本地近期出现了一名连环杀手，已经有多人遇害。由于凶手行事缜密，而且他挑选下手的对象之间毫无关联，似乎是无差别作案，警方一时间也无法确认他的身份。而网络上在此时出现了一份神秘的‘死亡名单’，据说连环杀手就是按照这份名单来杀人的。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传言，因为警方并没有公布所有被害人的身份，而这份名单上却写得明明白白，甚至还有几个是警方都不知道的，后来经过确认也都找到了尸体……

“那份名单的完整版本已经找不到了，但我找到了一张网友的截图，在上面发现了前辈的名字。”

“我立刻打电话去问前辈，前辈这才说了实话。其实他根本没出车祸，他是在晚上回家的路上，在一条小巷子里被人砍伤的。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是遇到了抢劫，直到警cha找到他，他才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就是那个连环杀手的目标，只不过这次凶手失手了。因为前辈是警方唯一能确认的接触过凶手还活着的人，所以他刚被送到医院就被隔离监控了起来，直到几天后才被允许和外界联系，受伤住院的原因也说成是车祸，这样既是为了保证他的安全，也是防止凶手听到风声逃跑。

“前辈虽然侥幸从魔爪下活了下来，但是也没能提供太多有用的线索，因为那条巷子位置很偏僻，附近没有路灯也没有摄/像/头，前辈根本看不清袭击他的是什么人。倒是在和警方的谈话中，他隐约猜出了凶手名单上的下一个目标。

“那个目标也不是别人，就是我负责的那个新人作家。”

三七闷了一口啤酒，冰凉的酒液刺激着咽喉引起微微酥麻。等那阵麻痹感退去，他才继续说道：“虽然我跟那个作家的私人关系不算好，但毕竟在一起共事，交情总是有的，我也不希望他会出事，于是挂掉电话我就开车去了他家，一来确认他是安全的，二来提醒他小心。他看到我的时候很惊讶，因为距离截稿日还有一段时间，而我平时也不是会上他家串门唠嗑的人。

“我把事情跟他说了，想着一个杀人狂魔可能就在我们身边，而且已经伤害了我们的一个朋友，这种毛骨悚然的事实多少会让他提高警惕。没想到他完全不领情，说这都是我的臆测，还嘲讽说前辈肯定是的了被害妄想症，就算真的有连环杀手也肯定会去杀害年轻貌美的花季少女，而不会对一个秃头中年大叔下手。说实话我提醒他只是为了自己良心过得去，他不信是他的事，但他的态度把我惹火了，我们先是吵了几句，这次没有前辈劝架，很快就变成动手了，不巧的是桌上正好有一盘切好的水果，旁边就放着刚切过水果的水果刀……

“我想不起来是谁先拿的刀，可能是我，只是我自己不想承认，但当时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只是一瞬间，我确实想就这么一刀杀了他，等我清醒过来已经太晚了，我手里的在我懂杀心的一瞬间已经捅进了他胸口……”

三七闭了闭眼，似乎不忍再去回想当时的情景。

“我终于清楚意识到自己杀了人，正在慌乱之中，忽然听到有人在按门铃。当时我第一反应是警cha，又马上否决，因为除了我之外还没有人知道作家被人杀了，不可能这么快报jing，肯定是其他人。说来连我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我当时的想法居然是如果事情败露，那我就必须连门外这个无辜的人也一起杀了灭口。”

“不过我看到门外的人的时候就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来人正是前辈，他和我通过电话之后也担心起来，所以赶来提醒作家。可惜他晚了一步，作家已经被杀了，只不过凶手不是连环杀人狂，而是我。

“刚看到屋里的场景时前辈很震惊。我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他，让他报警。说实话看到门外是他的时候我就松了口气，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自首的勇气，但如果让别人发现我做的事情，场面可能会变得很难看，前辈这时出现正好化解了我的尴尬处境。

“但是前辈没有报警。他看着我说，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我问他还有什么办法，我杀了人，除非让死者复活，否则事情根本无可挽回，总有一天警cha会找到我的。

“前辈说有办法的，还有一个办法，警cha就不会找到你了。

“我正想问他是什么办法，忽然反应了过来。

“他想把事情伪造成连环杀手杀人，这样警cha就不会怀疑到我了！”

三七在这里停顿了片刻，没有立刻往下讲。众人跟着沉默。气氛变得有些沉闷。林陆拾下了一盘毛肚。

“这其实倒也是个好办法。”唐不帅干巴巴地说。

三七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是啊，而且我心里当然是不想被当成杀人犯抓去坐牢的，所以我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于是前辈和我两个人一起布置了现场，模仿之前在新闻里看到的、或者从警cha那里偷听的连环杀手的手法，想要借此洗脱我杀人的嫌疑。

“事实证明我们做的很成功，现场的布置、杀人的手法、还有那份名单让警方完全被误导了，以为作家也像其他被害人一样是被连环杀手杀死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警cha没有怀疑到我身上，我悬着的心本来已经放了下来，可是时间一长，我又开始焦虑。

“因为下一个受害者始终没有出现。

“这很不对劲，按照这个连环杀手以往的频率，在两个受害人之间不应该间隔这么长时间。难道说作家被杀打乱了他的计划？还是说他本人出了什么事？我居然开始担心一个杀人犯，也真是可笑。

“直到有一天，警cha突然又出现来找前辈。我以为我杀人的事情终于还是被发现了，但警cha很快就离开了，根本没注意到我。前辈说警cha来是因为在作家的遗物里发现了他的东西，过来还给他，顺便问问他有没有作家被杀的线索。如果只是普通的遗物警cha怎么会亲自来跑一趟，还提起了作家被杀的事实？我疑心起来，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前辈终于说了实话。警cha交给他的是他父母的结婚戒指，前辈没有结婚，父母去世后留下了戒指，他当做纪念做成了挂坠，平常都会带在身上，但自从那天被连环杀手袭击后就找不到了。他一开始也没注意到，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丢了，并没有想到是被人拿走了。警cha之所以会知道这枚戒指是前辈的东西，是因为作家特意将它放在一个写有前辈名字的小盒子里，警cha认为他是无意中捡到了戒指，想还给前辈，只是还没来得及就被杀害了。

“但我却想到了另一件事。之前连环杀手在杀人之后，会拿走被害人的一件东西，过段时间在另一个地方处理掉，就像是给被害人立衣冠冢一样。如果确实是作家拿走了前辈的戒指，那他就不是还没来得及归还，而是没来得及把东西处理掉。

“也就是说，作家就是那个连环杀手。”

三七自嘲地笑了笑。“我杀了人，费尽心机伪装成人是被连环杀人狂所杀，结果我杀的人就是那个连环杀人狂。还有比这更讽刺的吗？”

众人默然。

林陆拾默默捞起一块虾滑。

“那……之后呢？”唐不帅试探着问。

“之后……”

三七嗓音发涩，似乎说出下面的话要耗费很大的力气。“之后，我为了伪造杀人狂还活着的假象，不让警cha怀疑到是我了杀了作家，就模仿连环杀手的手法，开始一个接一个杀死那份杀人名单上的人……”

明明在闷热的火锅店里，众人却莫名感到一股凉意从背后升起。

林陆拾把剩下半碟午餐肉倒进了锅里。

“就这样，我开始杀人，一个接着一个，到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只想隐瞒最初的那桩罪行，还是确实在杀人的行为中体会到了快感。”三七的神情已经有些麻木了，好像只是在机械地叙述着。“我后来辞职了，一来是为了方便杀人，二来也是想躲着前辈，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但他还是找到了我。

“我记得那天晚上我们也是吃的火锅，我灌了一斤白的，哭得一塌糊涂，跟他说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不想真的变成一个连环杀人狂，我明天就去自首。

“他就安慰我，说明天陪我一起去自首。结果第二天我在自己家里醒过来，看到他给我发的最后一条微信。他说他已经去自首了，他上个月查出了胃癌晚期，本来也没几年好活了，他孤家寡人一个，在这世上无牵无挂，但我还有漫长的人生，不如从此刻放下过去，未来还会是美好的。

“最后他说，你说觉得自己已经喜欢上了杀人，你害怕这种感觉，你不想变成变/态杀人狂。

“‘既然这样，不如就去当杀手吧。’

“’无论平时多么爱好的事情，如果当成工作来做的话很快就会厌倦，所以杀手是绝对不会变成变/态杀人狂的。’

“这是他对我最后的忠告。我接受了，成为了一名杀手。”

“这就是我成为一名杀手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