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璃南中，能够掌控战马的，除了以前实权在握的楚卿，也就剩下四王爷苏墨萧了。

以苏墨萧心思缜密的程度，若马匹失控之事当真是他所授意，那他，就是故意让她看出端倪的。

真是没事找事，在这元宵佳节来招惹她干什么

是花灯不好看，还是定亲王府的酒不好喝

心里思量着，楚卿牵着缰绳，向英国公府的方向走，到最后一处路口时，一双金线暗绣的双蟒攀纹靴现在了眼前。

除了苏墨萧，还能是谁。

早有预料，楚卿眉梢微挑，一边的嘴角微勾着，挑出一个讥讽的角度，似笑非笑道，“果然。”

苏墨萧双手负立，站在笔直的墙面前，身子似乎比那高高的红墙还要肃正，见她冷然，内心无缘由地涌起一阵厌烦，眉心淡拢道，“果然什么”

“四王爷自导自演这么一出，试探慕离会不会救我，无非是想探究我与慕离的决绝，是真是假罢了，”楚卿冷冷地笑了笑，望着另一边的红墙绿瓦，眸中的浓雾渐渐凉透了，像是被泡在千年冰底的琉璃，冷漠的仿佛生来如此，讥诮道，“四王爷为了楚卿，当真是煞费苦心。”

苏墨萧坦然受了她那讽刺的目光，拢了拢袖口，别有他意道，“自然，你在本王的心中，可是重要得很。”

重要

她若是真在他心中有半席之地，他会祝福她，或者天涯陌路，或者咫尺天涯。

怎么会处处与她作对，看不得她有半丝好过

楚卿嘴角一抽，像看着神经病那般看着他，她以前觉得苏墨萧做事有因必果，锲而不舍，那是种可贵的财富，当下看来，过度的执念，反而会让自己陷入到病态之中。

“楚将军这么盯着本王作甚”苏墨萧淡淡一笑，淡皱的眉头却是怎么舒也舒不平般，“本王倒想问问你，你可在骗本王”

楚卿心尖一跳，是时候考验真正的演技了，便慵懒地伸了伸胳膊，琥珀色的眸子不明所以地眨巴三下，反问道，“楚卿怎敢骗四王爷我骗你什么了”

苏墨萧盯着她的双眸，字字从牙缝里吐出来，带着探究和洞彻，哂笑道，“慕离救了你，若是你俩真的断绝关系，他怎会如此”

楚卿:“”

这话从苏墨萧的嘴里吐出来，怎么仿佛她是插足的小三似的

定了定神色，楚卿咳了声，潋滟一笑，“我当时都块让马给晃悠下来了，但凡有点同情心的，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苏墨萧冷然道，“可慕尚书性子凉薄，怕不是有同理心的人。”

“那你就当他饭吃饱了没事干，快闲出病了或者出来时脑袋被门夹了，才心血来潮救的我，行吗”

楚卿感觉心中淤了口大血，哪怕是多看他一眼，五脏六腑都想齐齐上阵，将苏墨萧给穿出个窟窿来。

真是越说越气，不管了，先骂他一顿。

然而，没等楚卿打好腹稿，想出怎么骂人既酣畅淋漓又不会吐出脏字的词时，苏墨萧已然淡笑一声，意味不明又讳莫如深道，“楚将军，故人来了，慎言。”

楚卿思绪回转，耳尖一动，心里猛然沉了下去。

她对慕离的脚步声颇为熟悉，轻然如云点皓空，静然如恬静云舒，在深藏不漏的隐匿下，藏着一颗胆大包天的心。

因此，他的脚步声像猫儿般不声不响，却又有种快刀斩乱麻的阴狠劲。

楚卿料到了苏墨萧会在哪处拦她，也料到慕离会跟她前来，但这两人完全凑到一块去时，总让楚卿有种自己要被两岸夹击，快完了的错觉。

“王爷，慕尚书到了。”

那府丁低顺着眉眼，丰富的下人经历告诉他，现在的气氛颇是微妙，他以眼观鼻鼻观心，向四王爷禀告之后，站的像只受了委屈的鹌鹑，连呼吸都压成了一段一段的，不给自己任何的存在感。

慕离脸上温然一笑，走到苏墨萧跟前，宽阔的背部，刚好将楚卿给玩完全全地挡住了，他面上和煦，被睫毛挡住的眸子却阴侧侧的，不温不淡道，“四王爷，原来您是在这等我。”

还跟楚卿单独待在了一块

慕离的手指微微蜷缩了起来。

苏墨萧漏出个深不可测的嘴角，他与慕离身量差不多，锐利的目光落在他的额头上，似乎要透过他的血肉，直接将后面的楚卿给钻出个洞似的。

“本王找你，倒也没什么事，不过就是大家聚在一块，叙叙旧而已，”苏墨萧拢了拢袖口，身子偏了偏，目光凉嗖嗖地看向了楚卿，棉里藏针道，“听楚卿说，你们二人关系不合，已然断绝主仆之情了”

楚卿额角猛跳，嘴角抿成一个奇怪的弧度，却不得不承认，她与苏墨萧说过的，她已然与慕离无任何关系了。

面对慕离清然的目光，楚卿有些心虚地低了头。

慕离眉心微拢，怎，怎么会如此

不知其中关卡，被蒙在鼓里的郎君，眸子猛然一变，纯澈清润的双眼渐渐染了一层厚重的雾气，像是朝露未散的湖中汀罗，在阳光的照射下，晦暗变化，缥缈不定的。

他看着她，嘴角还是含笑的，眸中明明暗暗，望进她那双略显惊愕的桃花眼中，期期然地等着她开口，等着她的解释，好决定是让眸子是彻底亮起来，还是暗起来。

苏墨萧肃正端然的脸上，因为慕离飘忽不定的神色，脸上渐渐晕上了一层得意的笑意，他静静地看着两人，仿佛是一场有惊无险的对峙。

楚卿硬着头皮，干巴巴地受着慕离探究的目光，一言不发。

终究是他先投降，“三小姐，当真是这么想的吗”

您赶奴出来，不是为了让你更好滴地娶你，而是当真与奴决绝了

慕离手指紧紧攥了起来，骨节泛白，身子因为激动都崩得紧了起来，在楚卿无可辩驳的神色中，眼尾逐渐红了，幽暗的眸光下，闪烁着点点的亮光。

那是他为她专门留的亮，只要她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或者是一句淡淡的“否”，他就能自己做光源，完完全全地亮起来。

只是，楚卿整个脑子都是懵的，在苏墨萧压迫感的目光下，她无法给他任何回应。

若她说出实情，她所做的那些努力，可就全部白费了。

那她爹，慕离，怕是都会殃及其中。

姑且一错再错吧，反正，以慕离的性子，他一定会来找她问清楚的。

如此想着，楚卿心里对慕离道了千百句歉，面上却不得不装作一副与君不往来的样子，嘴角微翘，嗔怪道，“慕离，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我与你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可没有挡了你的路。”

慕离眼里的光彻底暗了下去，不敢相信地看着她，面上有些无力，嘴角张张合合的，却没发出声音，“三小姐”

楚卿目光移到了别处，假装没有看见他那双殷殷如诉的眸子，飒落落地一扬眉，绵里藏针地看着苏墨萧，“四王爷满意了吗”

“满意，倒是不尽然，”苏墨萧垂眸看着她，像只淬了毒液的蛇般，在她的皮肤上寸寸地度着，渐渐露出了獠牙道，“本日日理万机，以前唯一的消遣，就是靠着你扒的荔枝，如今你不怎么与本王亲近了，本王自然要主动来找你。”

楚卿后脑勺突突地跳着，嘴角一抽，强忍住将他揍成万紫千红朵朵开的惨状，冷冷一笑，凉凉一嗤道，“王爷今日怕是看尽楚卿的热闹了，属下府中有事，想先行告退了。”

“楚将军如今无权无势，何必如此着急”苏墨萧伸出胳膊，将人给拦了下来，“你长姐在府中略备酒席，故人重逢，该是把酒言欢。”

楚卿牙根咬的直痒痒，话一点点地蹦出来，夹枪带棒道，“有什么可言欢的，王爷这酒，我可消受不住。”

“楚将军此言差矣，以前，你可是最喜欢与本王小酌几杯，互诉心事了，”苏墨萧瞥见慕离的神色越发铁青，温润的表情几乎要裂开了，心中暗喜，继续道，“将军有一次喝醉了，抱着本王的大腿不肯回府，最后，还是英国公亲自抓回去的。”

慕离的脸，在最后一字落下时，终于没能绷住，风云突变，乌云密布，仿佛随时落下一场大雹子。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楚卿漫不经心地说着，面色无波无澜，像是轻轻弹了弹指间的轻灰，不进人情的有几分淡漠，“当时年少，四王爷莫将那些事放在心上。”

年少那么多年的情分，只换来一句年少

苏墨萧眉头渐皱，最后成了个硬邦邦的铁疙瘩，仿佛怎么也抹不平一般，如此沉默了许久，他终是转过身去，看上去有十足的火气。

楚卿对苏墨萧做了个白眼，转头对慕离眨眸一笑，狐眸眯起间，樱唇弯成了迷人的弧度，对他笑的春水初生，春林初盛的。

这一笑，像是一场无音绵绵的大雨，将万古的寒风料峭全部都赶了去，所过之地，一片生机盎然，十分生机暗生，将他心底蓄积许久的阴霾，给吹了个无处可逃，烟消云散。

那双楚楚的笑眸，是他这辈子都无法抗拒的软肋，她一笑，他就天明，娇俏的女子指了指苏墨萧，面露嫌弃之色，像是对他吐槽，又像是在哄他，用唇语道，“他胡说八道的。”

慕离一沉到底的心，因为这句话，起死回生，妙手回春，春风得意，舍我其谁。

他就知道，楚卿心里是喜欢他的。

她刚刚没承认，一定是有隐情的。

脸上的阴雾渐渐散开，慕离的眸子又重新清澈起来，里面星光闪闪的，仿佛要滴出蜜来。

苏墨萧回过头的时候，就见到两人像是被人撞破秘密的相好一般，迅速恢复了他转身之前的原状。

指尖紧紧地握起来，苏墨萧端着身子，皮笑肉不笑地轻嗤了声，“楚将军的记性倒是好，现在就与慕尚书和解了

“没有，楚卿敛了敛神色，又是六亲不认的神色，“我与慕尚书矛盾颇大，无甚关联。”

苏墨萧一笑，转头看向慕离，“是这样吗”

慕离清然道，“自然。”

“既如此，本王已经没什么事了，你们下去吧，”苏墨萧在心里将两人的名字嚼了一遍，暗道要好好报复两人，面上却不动声色，陪着他们演戏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若是可能，还是化干戈为玉帛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