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花开得争奇斗艳,公仪奈却无暇欣赏,她被宫人带到圣人近前,圣人目光落在棋盘里,悠然问道:“太子最近在忙什么?三天都没去议事堂学习处理政务了,这以后朕怎么放心把国家交给你?”
之前每次听到皇帝这样说,公仪奈都气血上涌,心头激动,现在再听却觉得心头胆寒,这哪是什么夸奖?明明是在敲打她,让她作好为人本分。
公仪奈气势被压,突然就不知该怎么开口问柳应姿之事。
柳应姿本就是罪人之女,她收留是欺君罔上,又怎敢再质疑君上的意思?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从古至今向来如此。
“坐。”圣人望公仪奈垂目,脸上神情变幻,他心内点头孺子可教也,然后说道:“这盘棋,是朕与闻太傅刚手谈的,你可看出什么?”
公仪奈棋艺很精湛,她一眼就看出持黑者被白龙所搅,黑棋支零破碎,独木难成一枝,但不知圣人和闻太傅谁执黑?谁执白?
“我执白。”圣人解答太子的疑惑。
“圣人好棋力。”公仪奈轻拍个马屁。
圣人摇头,他抬手再下,黑棋和白棋的处境竟瞬间逆转。
圣人笑道:“闻先这个人很有意思,与朕下棋,每次输赢各半,看朕心情好,就赢上一把,看朕心情不好,就输上一把,行事论迹不由心,你呀,且有的学。”
公仪奈胆寒,感觉她所有秘密都被那双眼睛看光,她抿唇更不知该不该说起柳应姿之事,犹豫间还是圣人先开启话题。
“听闻你后院有人生病了?”
公仪奈迟疑点头。
圣人说道:“是不是那位叫郦秋的女子?”他含笑说出最恐怖的话,“她就是柳家那个小娘吧?人长得是标致,怪不得你二哥也曾向我讨要过她,不过柳家之事,已经盖棺定论,你想留她在身边也可,以后就让她作郦秋,而不是柳小娘,柳应姿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还是在太子的后宅里。”
圣人这是在提醒她,要想人活,就不得为柳家之事翻篇。
这跟柳应姿的目的背道而驰。
公仪奈咬住压根,想到柳应姿吐血的样子,终于还是开口:“求父皇救她。”
原本还和睦的圣人脸色终于淡了,他声音不怒自威:“你什么都好,就是容易心软,公仪奈你贵为太子,这天下间的女子什么样的没有?竟然被一介女人迷晕了头脑!”
公仪奈垂头不语,手却在腿上窝成拳头,她问:“父皇,你为什么给她下药?”
圣人淡淡道:“想下就下了,哪里有为什么。”
“既然你开口,这曼海棠之毒的解药我自然是要给你的,但朕说得,你也听清楚,她只能是郦秋,如果她做柳应姿,就必须死!”
公仪奈肩膀斜了一下,低低地应道:“是。”
拿着解药回去,公仪奈却并不觉得开心。
柳应姿之所以会来到她身旁,就是因为复仇,现在让她放
下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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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应姿也不会放弃复仇。
回到柳应姿院里,暮下四合,寂静的暮色打进房间里,把纱幔打成了湖水的颜色,周黎平躺在床上,呼吸安稳。
公仪奈走后,她坚持换了衣服,宫人收拾了床蓐就又进入了睡眠,太医把了脉,确认她又是受曼海棠之毒影响进入了睡眠,中途安绮南还来过,见她不醒,坐坐又走了。
公仪奈没时间去处理安绮南下毒的事情,她呆呆地坐在周黎的床边,望着窗外的夕阳,一点一点落幕,手里捏紧曼海棠的解药。
以柳应姿的聪慧,一旦她醒来,怕是就会猜到她做了什么事。
可柳应姿不会成为郦秋。
公仪奈也曾想过,在那些风平浪静的日子里,她以为柳应姿会为现在的生活多动摇,可是没有,一刻都没有。
她恨天家,恨闻太傅,会不会连带的也恨了她?
公仪奈不知。
她的眼睛终于趁着天边最后一点亮光,落到了周黎脸上。
睡着的她是如此乖巧,惹人怜爱。
公仪奈喃喃:“要是醒来也如此乖巧就好了。”
她手指拂动,碰触到周黎的眉眼、鼻尖、最后停留在她的唇上。
有一次两人夜间,她想白日的烦心事睡不着,柳应姿给她讲了一个故事,说有一个公主中了诅咒,谁都解不开,后来有一位爱慕她的男子跋山涉水为她寻找解药,找到一位高手,高手说只有真爱之吻能救公主,可公主未曾婚配,绝望的男子返回皇宫,宫里见救不回公主,决定把她埋葬,绝望的男子在夜里偷溜进来见公主最后一面,见公主面容栩栩如生,忍不住亲了一口公主,公主醒来,原来早在他为公主披荆斩棘之时,他就已经成为公主的解药。
公仪奈低头,月色弥漫,一轮清月缓缓爬上了夜空,周黎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公仪奈受惊退后,她竟然比被强吻的人还要惊吓。
房间里顿时有些尴尬,公仪奈没想到柳应姿竟然真得被她吻醒了,要知道太医说也不知道她何时才会醒。
周黎觉得身体软绵绵,她叫了一声公仪奈,姿态跟以往一样,倒是公仪奈的少女心乱跳,她上前把周黎扶了起来,周黎问道:“我又睡了多久?”
“没有多久,也就两个时辰。”公仪奈轻声道。
“我还以为我又睡到明天去了。”周黎轻笑,笑声宛如蝴蝶震翅。
“我饿了。”周黎摸摸肚子。
公仪奈低声道:“我去叫饭。”她要走,却被周黎扯住了衣袖,“你会陪我吃饭吗?”
“自然。”公仪奈低头看着被扯住的袖子颔首,周黎才放开了衣袖。
宫人上菜,公仪奈扶着周黎下床。
周黎低头看公仪奈给她穿鞋,笑道:“我没想到竟然还有太子为我穿鞋一幕。”
公仪奈垂目没有说话,径直把她扶了起来。
桌上的菜都是周黎爱
吃的,可惜她胃口不佳,毕竟喝了一肚子苦药,也不知道太医开得药都有用没用,反正灌了周黎一肚子苦水,再吃饭时,基本也吃不下什么。
公仪奈看起来也没什么胃口,满腹心事。
周黎为她夹菜,语气清扬,“各人有各人的命,太子吃吧,不必为我担心。”
如何能不担心呢?公仪奈心里有些埋怨柳应姿的激进。
为何要这样逼她?
父皇也是,柳应姿也是,她明明贵为太子,却好像一只被扣进碗里的蚂蚱,有人拿着木棍,让她跟对面的蚂蚱龙争虎斗。
两个人隔山打虎。
公仪奈默默吃完,见周黎又眼皮子耷拉,她心内的恐慌加剧,声音颤抖道:“柳应姿,你能给我点时间吗?父皇总有老死的一天,闻太傅我也迟早会收拾,你,你活着好吗?”
周黎不语,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眉眼间还依稀可见那天摔倒留下的青紫,可她不会再回答公仪奈的话了。
她的病情一天天加重,每天都在呕血。
公仪奈还有要事要忙,每天只能过来坐坐陪她一会。
周黎无时无刻不再睡觉,醒来就是呕血,时刻需要人看着,害怕她在睡梦中呕血,被血窒息。
周黎渐渐吃不下饭,脸颊凹陷,谁看到她都会觉得这人命不久矣,太医实在无法跪下请太子赐罪,公仪奈却看着周黎有些出神。
这么多天,她来时柳应姿也有醒得时候,两人会说说话,可她一句也没提解药的事情,她神态宁静,似乎已经看破红尘,安静地等待死亡到来的那天。
可公仪奈无法等了。
这不仅是在折磨柳应姿,更是在折磨她。
她神经每天崩的紧紧的,无法好好做事,更无法思考问题,闭上眼都是柳应姿,她说人各有命,公仪奈偏要打破她给自己命运!
“这是解药。”公仪奈从袖兜里拿出圣人给她的小白瓶,“你掺在她往日要喝的药里。”
直接给柳应姿她恐怕不会吃,现在喂也不方便。
太医激动的接过,喃喃道:“曼海棠竟然还有解药?”
可惜公仪奈全神贯注地看着周黎,没有听到太医的说得话。
周黎再次醒来,阳光明媚,她浑身都很轻松,好像回到了没中毒之前,她内心若有所感,看向等候在她床头的公仪奈,脸颊露出温柔的微笑。
“太子今天没去处理公务?”
公仪奈手有些抖,她稳住了,接住周黎递来的手,她柔声道:“今日请假,想陪陪你。”
周黎失笑,“每天不都那样,我有什么好陪的?”
公仪奈不语。
周黎望向窗边的秀架,似有感叹道:“我那朵牡丹看来是秀不完了。”本来是闲暇时跟人学得,现在竟然成了周黎的执念。
公仪奈也望去道:“以后有得是时间。”
周黎摇头失笑,她今天身体有了力气,两个人去御花园转了转,还遇到了安绮南
,安绮南一脸妒意,倒是周黎先开口打招呼:“姐姐。”
安绮南:“妹妹今日看着气色不错,都有力气逛园子了。”
周黎柔弱的笑笑,“盛夏御花园的盛景我还一直没看,今日突然想念,看了,也算了却我的念想。”
公仪奈心头一紧,“你说得什么傻话?以后还会有无数个春秋。”
安绮南看她虚弱的样子,不想再看。
又看向太子,太子也不搭理她,她又急又怒还委屈,红着眼不想再看,所幸走了。
周黎叹气,没跟公仪奈辩驳。
公仪奈以为周黎服药后就会好了,她满心欢喜,陪了周黎一天,周黎这一天也没做什么,就是重复了一遍她过去的生活。
晚上公仪奈陪周黎吃饭,突然有人行色匆匆来找太子。
周黎见她有事,就让她去了,然后她独自吃完饭,上床歇息,还穿上了她最喜欢的寝衣。
月上柳梢头,公仪奈在书房一阵心悸。
皇帝让她处理文臣和武将的关系,今日早朝,因为文官提议削减军费,差点跟武将打起来,公仪奈听着各方辩驳脑子都吵懵了,突然而来的心悸让她面色惨白。
“太子你没事吧?”还是武将眼尖,停下吵嚷担心地看着公仪奈。
公仪奈扶住桌角,她挥手道:“我有些累了,有事明天再说!”不等各方回话,她就行色匆匆回到周黎院落。
“郦妃呢?!”公仪奈问道。
下人见是太子深夜赶来,急忙回话:“主子睡了。”
公仪奈心下稍安,但依旧心跳加快,不知是走快了还是怎么,她缓步推开周黎的门,屋里黑洞洞的,灯早就灭了,借着月光公仪奈站在床头看周黎睡颜沉静,她松了口气,叫人洗漱睡觉。
公仪奈爬上床,也没弄醒周黎,她也不在意,摸索着爬进周黎的被窝,想抱抱周黎,手伸进去却一阵冰凉,全无活人的热气。
心里咯噔一下,公仪奈试探地伸向周黎的鼻息,一片冷意爬上她的后背,公仪奈满脸惊恐,她拍打着周黎的肩膀:“柳应姿!柳应姿!柳应姿……你醒醒……不要吓我……”
“柳应姿!柳应姿!柳应姿!”公仪奈几近癫狂,瞬间惊到了房间外的宫人,院落被火把点亮,公仪奈抱住周黎哭得涕泪横流,“你不要吓我……”
尸体冰冷的回应公仪奈的呼喊,这个场景,公仪奈终生难以自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