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意味着错过这一季的麦种。

    即便现在还可以选择种冬麦,先前的辛苦劳作也等于泡了汤。

    不但如此,而且他们还会没了一季的收成。

    对于靠田地而活的农人来说,这应当是最恐怖的惩罚了吧?

    扶苏恍然,下意识叹道:“可惜……”

    胡亥耳朵自动捕捉到可惜两个字,不由得眉毛倒竖,睁得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扶苏:“大兄!”

    扶苏看着他警惕的小模样,登时悚然一惊。

    他讪笑一声道:“我不是可惜那些贼人,是可惜那些辛辛苦苦种下去的麦苗。”

    胡亥哼唧一声,勉强接受了扶苏的解释。

    接受以后他又有些不放心,顺带还联想到扶苏迂腐仁善的老毛病上。胡亥想了想,又补充道:“他们可是犯罪,而且我都给了他们自首的机会。”

    “他们越早自首,麦苗越能救回来。”

    “要是等到彻底烧坏才交代……那是他们自作自受,活该至极!我和你说,要是这还同情——阿父肯定会揍你!”

    扶苏扯了扯嘴角:“阿父才不会揍人。”

    胡亥想了想,喃喃道:“也是——阿父不用上手揍,光是那眼神一扫,我就心惊肉跳的了!”

    怎么就转移话题了?

    胡亥又连连将话题转回这件事上:“反正你不能心软。”

    扶苏无奈道:“我真没想——”

    他越是这么说,胡亥越是担忧。他换了个姿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扶苏道:“大兄别忘了,秦律尚未修改以前——他们这是盗窃罪!”

    “五人盗,赃一钱以上,斩左止(趾),又黥以为城旦。”[注1]

    “不仅他们受到惩处,还会牵连家人、邻里和亲戚。现在就单单处罚他们已是轻了许多……更何况我此前已说自首者罪降一等,凡是自首的只需为役夫三月以示惩戒,也没了别的惩罚。”

    “他们还能说说只是一时冲动。”

    “剩下那些抱有侥幸心理的人,怎么看也和无辜没关系,你居然还担心他们的田地?他们的田地摆在那,才能作为警示!”

    胡亥痛心疾首,瞪着扶苏。

    扶苏摸了摸鼻子:“我就想想。”

    胡亥双手环抱胸前,低声怒道:“想也不准想!”

    他越想越气,回宫以前甚至还去了趟淳于越处。

    淳于越听闻来龙去脉,若有所思。

    他面对胡亥期待的目光,给出肯定的答复:“公子放心,此事包在小臣身上。小臣定然会追查结果,并将其公布在邸报上,让天下黔首农人皆知恶果。”

    这还没完,回到咸阳宫后胡亥还去公子高、将闾和凯风那告状,要求三人去上郡以后盯着扶苏,以免他再犯错误。

    公子高、将闾和凯风面色严肃,频频看向扶苏。

    他们相视一眼,齐齐应声。三人一个个将胸膛拍得邦邦

    响,争先恐后道:胡亥你就放心吧!

    对对对??[,这件事就包在我们身上!”

    “放心!我们定然会盯着大兄,不让他做傻事的!”

    被四人排斥在外的扶苏:“…………”

    他忍不住举起手,介入众人话题:“等等?我才是长兄吧?”

    四人齐齐切了一声。

    以胡亥为首,四人同时睨着扶苏:“等你脑子清楚,咱们再说长幼顺序!”

    扶苏:“…………”

    胡亥功成身退,由着公子高、将闾和凯风轮流教育扶苏。

    胡亥一连串的行为瞒不过始皇帝的眼睛。

    稍迟一些时间,胡亥和扶苏今日所为皆被列在奏章上送到始皇帝嬴政的案前。

    嬴政翻看着奏章,表情时有变化。

    他的目光落在几兄弟的对话上,眉心稍稍皱了皱。

    次日嬴政下令命负责后勤的诸多官员提前出发——扶苏,也在名册之中。

    胡亥送别扶苏以后,瞬间感觉空落落了不少。

    没等他忧郁几日,吕泽送来周家屯的信件:“公子,是周里正的信。”

    胡亥拆开一看,轻哼一声:“这都多少天了?”

    与胡亥相处了大半个月,渐渐了解胡亥性格的吕泽好奇道:“公子,是关于那件偷盗案的?”

    胡亥点了点头,顺手将信件放回吕泽手里。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除去最开始的五人外,后头也有人陆陆续续自首——大多都是发现自家苗子上出现烧灼痕迹,想救一救自家苗子的。”

    “这人倒好……”

    “最早前让他们施沤肥,这人死活不肯。”

    “见着冬麦收成好,又觉得自己吃了亏。”

    “其实前头他家麦苗就和另外人一样,麦苗上出现烧灼痕迹了,结果他却觉得周里正是骗子,啥都没干苗就好了,觉得自家的苗也能好。”

    “拖到今天……呵呵。”

    “眼看麦苗都快枯死了,才哭着喊着来自首……不对!他这叫自首吗?他这是胡搅蛮缠,还非说己用的是原本归属自己的那份,根本不是偷盗。”

    胡亥冷笑一声:“什么东西!”

    他吩咐吕泽:“你替我回一封信——就说一切都按秦律来办。”

    吩咐完吕泽,胡亥便将这件事抛到脑后……倒也没有。他提笔刷刷刷地写了封信发往上郡,将结果告诉扶苏。

    等信发走,胡亥也彻底放下心来。

    恰好胡夫人也走了过来:“我的小祖宗,你也不看看行李?瞧瞧里面可曾缺了什么?”

    胡亥面对胡夫人,立刻是小儿作态。

    他熟练地贴贴,又笑嘻嘻道:“阿母准备的东西,我自然都是满意的!”

    胡夫人乐得合不拢嘴:“就你会说!”

    她戳戳胡亥脑门,又止不住升起担忧:“你出门在外切记要乖乖听陛下的话,不要打些偷摸出去玩

    耍的歪主意……知道没?”

    胡亥无奈:“我又不傻。”

    胡夫人嘟嘴:“真是个傻子,我也不必担心了。我就怕你自作聪明,反而在东巡路上出事!”

    话说出口,她又后悔了。

    胡夫人呸呸呸地几声:“不当真的,不当真的!”

    胡亥乐得前仰后合:“放心吧!”

    他歪倒在榻上,笑嘻嘻道:“有大几千号人守着咱们,能出啥事?”

    再说了,张良都入锅里了。

    胡亥想着也报名文举的张良,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他双手叉腰,斩钉截铁:“阿母放心,肯定不会出事的!”

    胡亥说完话,又浑身抖了抖。

    莫名有种头顶竖起FLAG的感觉捏:)

    错觉,肯定是错觉!

    胡亥小手在脑袋上挥了挥,企图将竖起来的FLAG去掉!

    胡夫人侧目:“你这是做什么呢?”

    胡亥摇摇头:“没做什么——”

    胡夫人狐疑一瞬,又转移话题。

    她笑弯了眉眼:“今日有从东海郡送来的石首鱼,胡亥要不要吃石首鱼面?”

    胡亥眼前一亮:“好耶!”

    他忘记FLAG之事,开开心心去吃黄鱼面。

    又隔了几日,时间终于来到东巡出发的日子。

    始皇帝出行,依仗空前盛大。郎中令王贲奉命带领五千精锐卫士拱卫在外,內史李信则带人在其中护卫。

    他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出现任何差池。

    胡亥坐在御驾之中,发现出巡比在咸阳城溜达还无聊。

    道路两侧被清理干净,沿途民居是不允许居住的,提前三日就被腾空,以至于全程胡亥除去马蹄声脚步声外,压根没听到一声黔首的呼喊声。

    【这和我想的出巡完全不一样啊!】

    【安静——好安静,甚至还不能随意离开。】

    【可恶,这样的话岂不是比在咸阳城还无聊?】

    始皇帝睨了胡亥一眼:“胡亥是不是很无聊?”

    胡亥悚然一惊,瞬间止脑。他沉默一瞬,又点了点头:“阿父有想过如何打发时间?”

    嬴政笑了笑:“想过。”

    胡亥想了想,小声道:“不会是全程批阅奏章吧?”

    【想也知道,另外还能有啥呢?】

    【始皇帝牌工作狂,你值得拥有!】

    傻孩子,其他当然有啦。

    嬴政微微一笑,拉开脚柜抽屉,拿出胡亥无比眼熟的书籍来。

    胡亥瞬间大惊失色,冷汗直冒。

    嬴政心情不错:“恰好今日剩余的都是不太重要的奏章,朕便亲自给你授课吧。”

    胡亥:“…………阿父。”

    他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颤巍巍道:“您不如,还是批阅奏章吧?”

    嬴政似笑非笑看胡亥一眼。

    胡亥浑身一激灵,连忙收回先前的话:“咳咳,我那是激动过度了!”

    眼看嬴政的神色没有转好,胡亥硬着头皮道:“没想到能得到阿父的指导,胡亥好开心^O^”

    嬴政斜了胡亥一眼。

    直到胡亥脑门冒汗,笑容僵硬以后,他才淡淡收回目光。嬴政残忍冷酷且无情地表示:“既然你这么期待,朕就给你多讲一会。”

    胡亥:“…………”

    他怀疑始皇帝是不想让他出行得太舒服,但他没有证据。胡亥顶多在内心怒吼:【救命——!】

    【谁来救救我QAQ!】

    【这日子要怎么过啊QAQ!】

    【整个东巡不会每天都要这样吧?!】

    胡亥笑容僵硬,痛不欲生地进入读书时间。

    等到安营扎寨的时候,胡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御驾。

    偏偏随行的公子只有他一人。

    胡亥心里哇哇凉,却是无处哭诉——拉着吕泽和章平说此事,两人安慰归安慰,面上还带着与有荣焉,只差写上我家公子真受陛下宠爱的字眼,以至于胡亥压根诉苦不下去啊!

    胡亥气了个仰倒,委委屈屈地回到自家营帐。

    他愤怒地看看堆积如山的书册,一脑袋咣当砸在几案上。

    胡亥奋笔疾书,一气呵成写出数篇信件。

    他遣人将信件送回咸阳宫给胡夫人和阴嫚公主,另外几封则送去上郡扶苏和纪昀等人处。!<div class="ex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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